在我小時候，每次進出小區，都能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——那位瘦小的清潔工，我們一群孩子給他起了個外號：“非洲和尚”。

　　他稱不上爺爺，也算個老伯級的人。他的皺紋遍布滿臉，似乎總是緊蹙著眉頭，以至于眉毛偶爾舒展開就會現出“川”字的溝壑。他的眼睛不小，眼白有一些渾濁，但是無論我們在哪里丟下多小的垃圾，他都會辨別出來，用那沙啞且嚴厲的嗓音叫住我們：“孝龜（小鬼），把垃圾撿起來！”小時候的一群小孩子調皮，做個鬼臉，對他大喊一聲：“死老頭，要你管！”然后直接逃掉。這個老頭看起來瘦，身體卻很是硬朗。每次我們扔完垃圾逃跑，他遲早會追上來，然后把扔垃圾的人老鷹拎小雞似的拎回去。盡管這樣，我們還是喜歡惹他生氣。他的嘴唇干裂的不像話。有一次，我看見一個衣著華麗的胖女人拿著一個東西跟他交談：“爸，您就用用潤唇膏唄！國外進口的，絕對好用！這天氣這么干……”“俺用那個玩意干啥？你怕俺給你丟臉是不？上一邊去，俺要掃地！”他打斷了胖女人的話，拿著大掃把掃了起來。胖女人還想說什么，他頭也不抬地說：“趕緊回去！”胖女人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，灰溜溜地走了。他的手指枯瘦，就像枯敗的樹枝。他看上去很瘦弱，青色的血管在黝黑的手臂上愈發分明。他穿著一件看不出本色的清潔工外套，褲子上有一些小補丁，腳著一雙洗得發白的藍色布鞋，鞋底稍微有些開了膠。他少言寡語，一開口就凈是些訓人的話。

　　意外的是，一個多月之后的一個周六，我們竟然沒有看到早起掃地的非洲和尚。我們來到林蔭小道，落葉積了厚厚的一層，竟沒有那個瘦小的身影。那天那個胖女人在長椅上坐著，見到我們，她走過來。見她一身黑，我們心里似乎已經預料到她要說的話了。“他……走了。”她沒有說是誰，我們心里都清楚。我們沒有說話。胖女人發顫的聲音打破沉默：“他最惦記你們，要我告訴你們，以后，垃圾要丟到垃圾桶里去，環保，可不是嘴上說說。他知道你們心里都懂，就是嘴硬心軟。”我們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，眼淚奪眶而出。胖女人領我們到非洲和尚的墓碑前，對我們講述了他的故事。原來，非洲和尚的女婿家比較富裕，他女兒希望他一起住到他女婿家去。而非洲和尚又偏偏好強，不愿寄人籬下，出來打工攢錢，做清潔工的原因就是我們小區的物業可以給他一間小出租屋。他要面子，別人怎么勸都不肯去到他女婿家去。就在周五晚上，他為了救一個小女孩，安眠于冰冷的柏油馬路上。我們一時語塞，心中歉意和悔意交織。

　　雖然我知道非洲和尚不會再聽見，但我仍然想對著天空大聲說一句：

五年級:唐冉

　　為什么叫他“非洲和尚”呢？很簡單，因為他太像非洲和尚了，要說他不像的地方，也只有亂成鳥窩的白發和一口方言。他很黑，我們常常說他“扔煤堆里都能找出來，因為他比煤還黑”。他就有這個本事！黑夜里，他幾乎可以隱身。誰讓他早上早早起來，從四點掃到九點，再從十點掃到下午兩點，陽光被他占盡了！

　　非洲和尚的脾氣說差不差，說好也不好。每天早上，他比別人起的都早，每天早上四點準時在小區的樹蔭小道上清掃落葉。偶爾有自行車或是摩托車經過，他剛掃好的落葉堆便成了落葉毯。但他只是抬起頭，看看那車，就又低下頭來默默地掃地。可是，當某個人把垃圾扔在地上時，他又神出鬼沒地從他身后出現，“勒令”他把垃圾撿起來。那樣子，真像老母雞看見自己的孩子受欺負，向人“討債”。小時候，我們這群孩子特別喜歡惹他生氣，看他那副母雞護崽的模樣，仿佛看一場喜劇表演，百看不厭。

　　知道為什么在開頭，我說的是“在我小時候”了吧？以前，無論是風雨交加，還是酷熱難熬，無論是落英繽紛，還是大雪紛飛，他永遠都會在那條林蔭小道上。現在別說是電閃雷鳴，亦或是風和日麗，別說是寒風刺骨，亦或是秋高氣爽，他都不會再出現。

　　“非洲和尚，我們想你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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