爺爺吮吸著旱煙，一呼嚕一呼嚕地，哪來的野貓用爪子急促地撓著癢，那毛都炸了，亂蓬蓬的，用身子拱著爺爺的腿，輕息鳴叫，仿佛在賣弄那番殷勤。

　　朦朦云霧，群山河水被一團白氣籠罩，如際天而來，浩浩湯湯。露水未褪，爺爺扛起背簍，一手拿著鐮刀，挽起褲腳，穩穩當當地走去割草。可我還睡眼惺忪，迷迷糊糊地跟著爺爺走。

　　把這些工具扔上船，爺爺說道:“坐好了，不穩的話船要翻的。”他走向船頭，雙腳定住，雙手握住竹竿，撐著，又擰成一股勁，在河面上割起一道微波，船緩緩地向前進。起初，船還是搖搖欲墜，我雙手握緊船邊焦急地說:“慢點爺爺，我害怕！”爺爺似乎不搭理，仍劃起弧線，破著淡霧，朝著那點點陽光沖去。

　　突然，水面弄起陣陣波濤，搖晃著，早風也開始肆無忌憚地怒吼著，興風作浪。船的一邊開始浸入水中，我急忙提醒爺爺，爺爺依舊面不改色。“坐穩了！”爺爺加速起來，船像只火箭，快速沖破。

　　爺爺將我撐上船，他也氣喘吁吁。我趴在船頭倒吐著苦水，在刺骨薄霧中瑟瑟發抖。

　　陽光完全出來了，我們繼續前進，這一次他行船比之前更加平緩，陽光射到我的胸膛，那是一種沸騰的溫暖。望著爺爺略顯佝僂的身子，船中留下那么一抹影子，內心感到一種踏實，仿佛是一種需要。

　　望著白花花的大米粒變得灰溜溜的，爺爺生氣極了，頓時火冒三丈，一邊仔細撿著米粒一邊對我叫罵道。

　　我走到一個田坎上，坐在上面，偷偷地哭了起來，偷偷用手擦著眼淚。二嬸子經過，她急忙來詢問，花貓的臉，我委屈地跟她說了事情的原委。

　　我擦干眼淚跟二嬸子回去了。

　　爺爺的臉，被歲月揉皺的臉，瞳孔毫無遮攔表現著一種渴求，一種需要。

　　一個晚上，我在表姐家正吃著飯，突然一個電話打了進來，伯母跟我說:“你爺爺快不行了，他說想見你一面，趕快回來吧。”我放下碗筷，心急如焚，但明天一早也才能趕回去。

　　天剛吐白，我乘著最早的班車出發了。當趕到家時，爺爺卻早已躺在了那棺材上面，前面陳設著他的照片，那么和藹，那么安詳。空氣是那么苦澀，只留下了朦朧的云煙和四面哀聲。悼紙四處飛揚，把爺爺帶走了，魂魄也不留，只有殘影，那么悲傷，那么傷感。

　　狂風席卷，爺爺似乎還活著，那么健壯那么高興，他走著，踩著貧困痛苦，架著長風萬浪，領銜著兄弟姐妹，向我走來……

初三:王濤

　　樹蔭下，吹著大風，躺在爺爺懷里恬靜地入夢，一絲一縷飄動著稻香。絲微的陽光把樹葉照得如此透綠，清澈，微微清影，撩動心弦。

　　藍天，白云，還有不知名的鳥兒。迎合著，陪襯著。我和爺爺相互依靠著，相互傳遞那眼神中微漾的甜。爺爺大半輩子經歷太多苦難與別離，他需要我的陪伴。

　　爺爺抽著旱煙，凝望著，嘴里嘟噥著：“今天，得撐船到對岸嘍……”說著找來一條邊緣長滿青苔的木船。

　　河水越發清澈且湍急，船也似乎發起瘋來。爺爺還是淡定自若，只是我顯得有些害怕。

　　“撲哧！”我一瞬間插到了水里，腦著下，呼救的時間都沒了，留下了一股水花。爺爺頓時像健壯的青年，鐵著臉，迅速放下煙桿子，光著膀子，縱身一躍，一頭扎進水中，我還在撲通，爺爺順手拉住我的胳膊，像棵大樹般延伸將我送出水面，堅實可靠。

　　爺爺給我披上了他的土布衣。

　　一個漆黑的夜晚，村里的高壓電線桿燒著了，修理的師傅不在家，全村都陷入了無盡的黑暗。爺爺弄起他的煤油燈，小木屋中亮起了點點微光。我也拿著鍋準備淘起米來。當我開著水，正準備要再淘洗第二遍時，一不小心滑倒，將米全撒到了地上。

　　我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，放下鍋頭，一溜煙就跑出了家門。

　　二嬸子安慰地說：“爺爺可能性子急了，但你要理解老人哦。咱國家改革初期，貧困落后，大伙都吃不上糧食，到處都有餓死的人，爺爺為了一家老小的肚子，整日都操碎了心，所以你不小心把米撒到地上，他更是惱火。爺爺就這樣，別放心上啊。”

　　回到老木屋，那昏暗的煤油燈，燒著柴火，爺爺一個人獨自坐爐火旁，抽著旱煙，飯菜都炒好，兩碗飯，兩雙筷子，靜靜地。“小明，你來啦。”爺爺像沒發生過什么一樣，只是略顯歉意。伴著微光，我們安靜地吃著晚飯，在無聲無息中透露著一種情感，卻相對無言。爺爺在煤油燈的映照下如此蒼老，他真的老了。

　　又是一年盛夏。

　　這一夜，我失眠了。在床上翻來覆去，徹夜難眠。

　　我跪在棺材前，沒有流淚，被爺爺呵斥住了，也沒有溫度，都拿去撫慰冰冷的爺爺。我的心仿佛有一種缺失，我才明白我需要爺爺。

　　“獨自莫憑欄，無限江山，別時容易見時難。流水落花春去也，天上人間。”燈火闌珊處，又現離人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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